龔鵬程談軍師:在我與非我的結合中

 

(諸葛亮像 / BY wanghongliu / CC3.0 https://commons.wikimedia.org/wiki/File:%E8%AF%B8%E8%91%9B%E4%BA%AE_zhu_ge_liang_-_panoramio.jpg)

軍師的話題,近來甚火,可是你知道這是中國政治學中的特色或奧秘嗎?
今人知道軍師,多由三國故事來,尤其是諸葛亮的軍師形象深入人心。諸葛亮上知天文、下知地理,燮理陰陽、呼風喚雨,似乎就是軍師該有的本領。
沒錯,我國軍師之出現和提倡,就始於漢代末期,而且就出於道教。
最早起事的黃巾太平道,即主張一種帝、師結構。帝王只是政權的象徵,真正推動治天下之事者,為師而非帝。
因為太平道的帝王,根本不出政令;其所以能成為太平之君,純粹是因老天派了天師來助其治,他所統治的老百姓也人人自治,故王者可以無憂而致太平。
這是極特殊的政治理論,在世界政治學說史上自有一特殊之地位。據此說,君王並不「統治」人民,因他並不管理眾人之事。在名分上,臣民隸於於君;然治理之權,實另有一系統。請看經鈔乙部十四:
夫道者,乃無極之經也。前古神人治之,以真人為臣,以治其民,故民不知上之有天子也,而以道自然無為自治。其次真人為治,以仙人為臣,不見其民時將知有天子也,聞其教敕而尊其主也。其次仙人為治,以道人為臣,其治學,微有刑被法令彰也,而民心動而有畏懼,巧詐將生也……
《太平經》中這類話很多,當它說神人真人是來輔助有道的帝王治天下時,我們常會用一般的「君王任用賢人以治理天下」的模式去想像。可是事實上不是這樣。因為若君用神人等治國,那麼,「神人治人,以真人為臣,以治其民」這幾句話就不通了,神人不也與真人一樣,為帝王之臣嗎?何以能說神人以真人為臣,而真人為治時,又以仙人為臣呢?
實際情況是:君臣結構,仍與一般帝制及其官僚體系相同,但君不出令。亦即君王為政權之最高代表,然治權並不操在君王手上,而是掌握在神人真人仙人道人等這一班人手上,他們統臣僚、治萬民,君王則無事垂拱、安樂無為。
此即其「使帝王安枕而治,大樂而致太平」的政治構想,是真正的君王無為之治。因為君王根本不治。治國之勞,天師自願來替他承擔了。是一種虛君的制度形態。
由於君只是虛位,故太平道之後的天師道,便干脆取消了君,只以天師治國蒞民,合政權與治權於一身。此雖為太平道之繼承,實亦君師並立結構之解消者。

但這種政治設計,並不因此便消失了,它在後代仍有很大的影響。且讓我以太平天國為例,略加說明。
太平軍興起時,只稱「太平」,建國後才改稱太平天國。對這一政權,當時人不但覺得它教義甚怪,於其政體結構,尤感難以理解。像太平軍從金田初起時便與之作戰,一直打到南京,建江南大營與彼對峙的欽差大臣向榮,於咸豐三年六月廿三日《復奏洪秀全楊秀清形貌片》中,仍然堅稱本無洪秀全其人,說:「臣等於抵金陵後,每見城中逃出難民,必詳加訪問,僉稱洪秀全實無其人……現在刻一木偶,飾以衣冠,㘠置天王府」。
一年多以後,他虜獲了一批太平天國文書抄本,見其中有洪秀全之批答,證實了確有洪秀全這個人。但仍然抱持高度的懷疑,上一奏云:「至洪逆之有無,向有傳聞異辭。或云係刻木偶為之,實無其人。今觀洪逆尚有批答之語,則又似有其人,特一切事權,皆歸之楊逆而已。」(咸豐四年八月廿六日封呈楊秀清、韋昌輝、石達開會奏稿本片)
為什麼天王之存歿令人生疑?英國派去天京刺探軍情的麥華陀和鮑林揭露了這個謎底。他們兩人雖然也懷疑太平王可能並不存在,但他們的敘述卻恰好可以回答這個問題:
像太平王這祥一個人是否存在,是有重大疑問的事。因為在我們同將軍等等的所有往來書信中,只是把東王的意願、權勢、威嚴和影響,突出地顯示在我們面前。而對他那馳名的首腦,僅順便提了提。顯然,東王在他們的政體和宗教體系中是原動力(1854年六月麥華陀和鮑林對南京的訪問.黃光域、梁昆元譯)
在太平天國的政體及宗教體系中,天王洪秀全只是個象徵的存在者,「臨朝而不理政」,故若有似無。軍師楊秀清才是一切事權治政之所由出,如《天情道理書》所謂:「東王為王國左輔正軍師,總理天國軍務」。
此非楊秀清怙權的結果,乃政體使然。故楊氏被殺後,起用洪仁玕為軍師,李秀成也說玕王「為朝綱之首領」(《覆英教士艾約瑟楊篤信書》),政體並未改變。
正因為如此,所以天王不出令。曾國藩所編《賊情匯纂》卷七《偽文吿.偽誥諭》曾云:「洪逆深居簡出,從無出令之事。」張汝南《金陵省難紀略.賊偽示》也說「賊偽示多出自東賊……洪賊則絕無。」
軍師的地位,在諸王之上,與天王是平行的,故洪仁玕《致英翻譯官富禮賜書》云:「本軍師……身任軍師之重,雖英王、忠王、輔王、贊王、章王等逢有大事,即傳到本府會議。從未嘗親往各府,並各府亦不敢相請」。權位何等尊重!
當時人因習見中國正統的君臣制度,對於此等現象,殊感怪詫。所以才會疑天王已死或本無其人;要不然則謂楊秀清逐步奪權,架空洪秀全。其實太平軍初起時,制度便是如此。
羅爾綱曾考察了太平天國的官制,發現屬於供職天朝宮殿以及左史、右史、掌朝儀、通贊、引贊等共一千六百二十一員,都是天王侍從儀衛之官,沒有一員是管理行政的。可見太平天國的天王只是政權之象徵者,雖具無上尊榮,卻不主政治民。主政治民的權力全在軍師手上。

這種虛君制是如何產生的呢?羅爾綱認為它有兩個來源,一是源自我國古代限制君權的丞相制。此說,我以為不然。太平天國據《周禮》設官僚體系,置六官丞相,「官居極品」;但丞相只作為官階,並無職掌,故《賊情匯纂》卷三《偽官制.偽朝內官》說:「賊政令皆歸東王,次則偽北王、翼王與議,六官丞相僅有其名」。是太平軍非無丞相,然於中國之相權傳統並無繼承,它的「王、師並立」制,應該是從羅爾綱所說的另一淵源來;遠承《三國演義》和《水滸傳》之政治理想。
《三國演義》中「諸葛亮為軍師,總理軍國重事」,劉備、劉禪都放手讓他去籌斡。《水滸傳》裏,「執掌兵杈,調用將校」的也是軍師吳用。晁蓋、宋江等「主公」,但為山寨之號召而已。這確實與太平天國的政體十分類似。明清的造反家,運用這模式,也確實很多。
惟此一「王、師並立」的虛君制,並不始於《三國演義》、《水滸傳》。考晉惠帝時李雄起事,自稱成都王,天師道領袖范長生「自西山乘素輿詣成都,雄迎之於門,執版延坐,拜丞相,尊曰范賢。長生勸雄稱尊號。雄於是僭即帝位……加范長生為天地太師」(見《晉書》卷一二O),不就採用這種制度了嗎?師的地位,是輔佐帝王的,但它又不只是丞相。它比丞相高。跟帝王不是臣屬關係,而是並立關係,且為實際主政者。
注意:本來李雄是要「迎立(范長生)為君而臣之」的。范長生不願為君,卻倒過來,讓李雄為帝之後,他才來當國師。個中奧妙,不通過道教這種思想傳統來看,實無法解釋。范長生他們,正是天師道政權。
換言之,道教的帝制主張,其實是下開了我國另一種政體傳統,足與正統朝廷之帝制政體分庭抗禮,對後世影響深遠。

這種制度在政治學上有什麼理論意義嗎?
由於他們所構想的是虛君政體,因此,它替君王消解了政治責任。帝王既不主政,對於治亂,他當然就沒什麼責任。自然無為,坐待太平將至。
這個講法是古天命說的變貌。某帝王便是獲得了上天的特殊眷顧。但舊說皆謂天命未降時,宜修德以邀之;既獲天命,當戒慎恐懼,修仁德以守之。重點在於帝王本身的修養以及為政施化之得失,以作為得不得天命的依據。太平道乃不然。獨謂天將佑帝王,為生善吏良民及聖人,故天下治;其所以不治者,非帝王亂政之故,而是人敗亂了,罪過越積越多,遂為大害,天地共失其正。此時,天固然「大疾之」,帝王也為之愁苦不安。
但帝王本身是無力改變亂局的,猶如病人本身無法自己解脫災病,必須仰賴醫師。太平道師即是替帝王消災解厄的人。
帝王師,可以「療天地之病、解帝王之愁苦」。他也稱為天師。
這套理論,有其保守面,也有其激進面。
所謂保守,是說這非但主張帝制,且替帝王去除了政治責任。《太平經》本來是講究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行為負責的,卻在面對帝王時,不但不要求帝王為天下之衰亂負責,且積極構造一套巧說,替王者開脫。例如:「王治不平,本非獨王者之過也。乃凡人失道輕事,共為非,其得過非一也,乃萬端,故使治難平乖錯也。」「人民妄為,不得天地意,反惡天地言不調,又共疾其帝王,言其不能平其治內。人人自得過於天地而不自知,反推其過以責其上,故天地不復愛人也。」
這些話,把政治之亂,歸咎於老百姓。帝王縱使也有責任,其責任卻甚小,時王尤其無責任可負。
從某方面看,其說亦非毫無道理。它不從帝王的道德或客觀的制度面去思考政治問題,而著眼於人民之教化風俗,謂「教天下人為善之法也,人善即其治安」,確實也能發現政治社會治亂的另一重要因素,開展出一條重要的思考進路。
但是,政治之良窳能不能只從這一面論,實在是個大問題!帝王之行為與風俗的良否,也未必便無關係。像孔子說:「君子之德風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風必偃」,說:「上有好者,下必有甚焉者」,都認為民間風俗深受居上位者的示範及影響,故人民妄為,帝王未必便無責任。
儒家政論之一般立場,即是強調君王任天下之重、掌天下之權,自應理所當然地為一切政治後果負責,不論其間直接關係為何,所謂:「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」。漢代每逢災變,帝王都要下詔罪己,理由亦在此。
太平道不如此想,反而叫大家不要怪罪君王,而應反躬自省。其強調反躬自省、人自為善的絕對自力拯救立場,固然不錯。但在政治上卻忽略了君王責任問題,變成萬方有罪,君獨無過的怪說。
制度裏的虛君設計,更彰顯了君無責任的特點。這個特點,固然能產生制衡君權膨脹的作用;然君無罪、萬民有罪的想法,卻可能造成政治上可怕的後果,具有專制主義之氣質。人不能批判時政、抨議時主,只能自怪罪孽深重。批評時王時政,便是推卸責任、便是「愚人無知」。
這對老百姓顯然不公平。為什麼它說「人人自得過於天地」,要人悔罪時,這個「人人」中不包括帝王呢?
其實《太平經》也不是不承認天下之衰亂,帝王要負責,它也說先王確有過失,所以才會流毒後代。但它一定要為時王開脫,不希望大家針對時王來批評,其中卻有個道理在。
蓋依中國古來的政治傳統,政權的正當性,並不建立在其權力來源之正當上。政權是以其已為一政權之事實,來宣稱已經獲得了天命或擁有了正當性。所謂成王敗寇,誰、如何取天下,並不重要。判斷一政權之正當性的準據,是該政權能否恰當負擔其政治責任。
如該政權無法妥善安頓其人民、治理其事務,則不論它如何獲得天命,天命均將轉移,該政權即將滅亡。滅亡的形式,可能是內部分裂瓦解、可能是敵國入侵、也可能是被統治者因不滿而反叛。此即「革命論」出現之邏輯。
早期的湯武革命,其實都屬於異族人侵,替代了原有的政權。但後來在儒家等學人之解釋中,卻將之處理為被統治者的反叛,認為是人民不願再服從其統治。到了陳勝吳廣、劉邦劉秀的例子出現後,揭竿而起,更代表一種政治上正義的伸張。政權會轉移,人民對政治不滿時,可以行使革命權,幾乎成了漢朝人論政的共識。「災異」對主政者的警懼作用,也即建立於這一基礎上。
但《太平經》是反革命的理論。它不主張人民有反抗統治者的權力;它也講災異,但對災異說作了新的解釋;也講五行氣運,然非所以戒時主,乃用以證明或說明太平將至。它的「承負說」,大意是:時代之衰亂,是長時期累積造成的,現在大家在承擔這些苦果而已;大家都是受害者,大家也都有錯,不能把罪過全推給國君一個人去承受;必須齊心協力,從自己做起,大家都把自己管好了,天下自然太平。如何相信大家能把自己管好呢?天書及天師,就是天下即將太平的保證;只要照著做,天下便平治了。
此說之主要傾向,係替帝王分憂,是以帝王之安全及利益為考慮的焦點。因此它強調臣應順於君。這種順,與儒者不同。如《韓詩外傳》也講順、也要鞏固君臣關係,但韓嬰說:「王者以百姓為天。百姓與之則安、輔之則強、非之則危、背之則亡」,便不是《太平經》所能說的話。
《太平經》是要避免發生革命。彼視國如人,人得病,只能救治,不可能把此命給結束掉,另立一命。而且,凡得病,皆積漸而成,責怪眼前事,沒什麼用,應該從根本救起。所以它才會要人知道,並回歸天地生命的本源處。此一思路,自成一邏輯,亦自有其價值,問題只在於國命並不能等同於政權之生命!

此為其學說之保守面。然而,其奇特處,在於它同時又是激進的奪權理論。
在傳統的中國政治格局中,討論者往往只注意其權力運作面,而未注意其宗教面。然自周朝開始,封建體制與其宗法制度即是結合為一的。天子為天下之大宗,既主政也主祭,所以「朝廷之重,宗廟為先」。其統治之原則,是以天統萬物,以宗廟統朝廷社會,君統百姓以上附於天和宗廟,宗子統族人而奉君而宗廟,宗廟又涵邦國君臣,成為一切政治社會之「本」,與天相配。所以孔子才會說:「明乎郊社之義、褅嘗之禮,治天下其如示諸掌。」
由於天子為天下之大宗,故政教皆統於宗廟之下,不祭者刑之、不祀者伐之、不享者征之。宗廟不僅為宗教祭祀之場所,也是敷教設政之地,廟受、廟見、制裁、移國、即位、誓師、獻俘……都在此舉行。天子的教育機構:辟雍和諸侯的泮宮,也是宗廟之一部分。國君是透過宗廟,敬事天命,以確立其統治權及教化權的。
春秋以後,封建宗法體制逐漸崩潰,政治聯結之架構,在於具體的權力關係,而非精神上的天命歸依感。宗廟郊祀遂逐漸只成為一種儀式性的功能。宗法宗廟制度及其功能,乃由政治領域退縮至社會宗族內部,只在族內發揮其統宗收族的作用而已。
順著這個政教分途化的趨向,讓我們來看看荀子所講的「禮之三本」。
《荀子.禮論》說,「禮有三本:天地者,生之本也;先祖者,類之本也;君師者,治之本也」「故禮,上事天,下事地,尊先祖而隆君師,是禮之三本也。故王者天太祖,諸侯不敢壞;大夫士有常宗,所以別貴始,貴始德之本也。而社止於諸侯,禫及士大夫,所以別尊者事尊、卑者事卑、宜大者巨、宜小者小也。故有天下者事七世,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,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,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廟,所以別積厚者流澤廣、積薄者流澤狹也」。
他把君師並稱,說「君師者,治之本」是什麼意思呢?早先,王者為政教所由出,典型的聖王,皆同時既是主政者又是教化的施行者,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。孔子以後,「道」「勢」之分,逐漸成為知識分子討論的課題。隨著政治與宗教之逐漸分途,教化之權與責任,亦轉移到士君子身上。君王,被認為只有位勢、只具有政治上的權力,未必握有「道」。文化理想及其傳承,另由士掌之。
士從學、尊師、重道,形成了另一種文化道徳的權威,足以與君王的政治權威分庭抗禮。而此等人亦自稱為君,叫做君子。天子應喊君子為老師。如《呂氏春秋.尊師篇》云:「天子入太學,祭先聖,則齒當為師者弗臣,所以見敬學與尊師也」,《禮記.學記》亦有云:「君之所不臣其臣者二:當其為師則弗臣也;大學之禮,雖詔於天子,無北面,所以尊師也」。荀子論治,把君和師一齊視為治之本,即是在這種思潮背景下提出的。
不過,君與師雖同為治之本,但君所代表的是政治權力,或者稱為政統;師所代表的是文化道德力量,或可稱為道統。這兩者由於其性質不同,事實上就形成了「治之本」之中,存在著兩個本的問題。這二者能否合一呢?
自孟子以降,儒家皆主張「道尊於勢」。亦即強調政統與道統分立,但師所代表的文化道德價值要超越現世君主權威之上。
只不過,這種關係,不僅可能造成二者之間的緊張狀態,處於敵對相抗衡的位置,對儒者行道未必有利。儒者有時也不免緬懷古代聖王合政教之權於一身的典型,認為後世儒道不能施行,正是由於儒者不在位的緣故。或希望國君同時也能成為行道者,施用其道於天下。
像韓愈《原道》謂:「帝之與王,其號名殊,其所以為聖一也……由周公而上,上而為君,故其事行。由周公而下,下而為臣,故其說長。」認為有道者若不能為君,道就只能說說而已。這幾句話,即充分顯示了某些儒者對君師合一的盼望。
可是君師合一有兩種合法,一是儒者做皇帝,一是皇帝即聖人。
曾靜《知新錄》主張前者,云:「皇帝合該吾學中儒者做,不該把世路上英雄做」。這與韓愈的看法不同,韓愈是主張後者的。後世帝王當然也都喜歡後者,而痛恨前者。《大義覺迷錄》痛斥曾靜此說,明世宗也認為:「人君受天之命而主天下,任君師治教之責,惟聰明睿智足以有臨……自堯舜禹之以後,孔孟以來,上下數百年間,道統之傳歸諸臣下。又盡出於宋儒一時之論,此朕所深疑也。」(嘉靖廿六年策試題目)。後來更刪去孔子的王號、減樂舞、裁籩豆,謂:「君父有兼師之道,師決不可擬君父之名」;並寫了篇《正孔子祀典說》來申述此一「大義」。
中國的君王,可不像印度。在後期吠陀時代,婆羅門祭司階層與軍士貴族武士(刹帝利)階層,也形成過政教分立的狀態。二者互爭的結果,婆羅門掌握了神權和祭祀權,主持宗教祭祀,教授經典;刹帝利則掌握軍權和行政權。二者同時成為四種姓中的最高等級,成為社會的統治者。但刹帝利畢竟仍在婆羅門之下。中國的士、師,希望達到的,是類似婆羅門的角色,然中國之帝王卻不願成為刹帝利,他們想兼任帝王與教主。
由此一歷史發展脈絡來看,太平道興起於封建宗法體制瓦解,君主大一統政體已然鞏固之際,重新呼喚君師並立,共為治之本的政治理想,當然有著復古以矯時變的用心。
它的三統說,將「天地/人」「父母/子」「君/民」作一比配,也與荀子所說的禮之三本,有極為神似之處。因為二者都同樣把政治跟天地先祖連接起來,顯示了祭政合政教合的精神。而且,它比荀子孟子等儒家更積極地消解了君權。君師雖然並立為治之本,君卻無治之權也無治之責;師固為教化之主,而實即施政之主。用道教的詭辭來說,這真是「君而無君」的形態。它想把已經落入君王手中的政教大權,重新拿回來哩!
太平道之後,張魯的五斗米道,「魯自號師君」,「據漢中,以鬼道教民,自號師君」,天師自兼君與師,正可以說明這個向君王奪權的企圖與發展。
所以,你懂軍師嗎?或者,你想成為哪種軍師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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